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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子河南办校专招没高中肯要的“差生”,办学十年欠债两百万

2017-11-22 程盟超 职教圈



校长李路静不太像校长。几年前,两个新来的学生要打架,她站在中间,说“想要打架,从我身上跨过去”。三个人僵持了半个小时,两个孩子终于泄了气,李路静直接瘫在地上。孩子们才知道,这弱不禁风的中年女人就是他们的校长。




在河南滑县由她创办的文心高中里,除了校长,她还是学校唯一的专业教师,教的大部分都是中考300分以下、没高中肯要的学生。有一次两个孩子闹矛盾,说“有他没我,有我没他”,李路静谁都没法偏袒,扇了自己一耳光,平息了争端。事后她又懊丧,认为自己“德行不够”。


有学生瞧不起这学校,刚开学就带着挑衅的笑问她,“老师啊,我要干什么,你才能把我开除?”李路静笑了,“咱这儿专收被开除的学生,你可算到家了。”


在这里,原本无书可读的孩子们接受另一种教育方式:高一学语文,背古文,纠正习惯,“改习气”。高二,来自重点大学的志愿者老师开始补课,同时为他们发掘一技之长,诸如体育、音乐或者美术。坚持到高三的孩子往往会参加艺体类高考。


小院深红色的巨大铁门和加高的院墙,挡住了学生翻墙的脚步,也挡住了外界的偏见。“无论曾经怎样的孩子,进来就都一切清零,一视同仁了。”


之前,李路静在安阳市的一所专科学校当老师,经常看到男生脸上挂着彩,吊着胳膊到教室。李路静关心他们,会有男生手一挥,“老师,我一个人打了5个!”平时在街上,她也总能遇见打架的孩子。她那时就想,“找个地方让辍学的孩子别再打架”。结果她在滑县租到了便宜的校园,稀里糊涂就来了村里。那时的她没看清办学是个艰苦的事儿,只是看着没学上的孩子就心疼。等到真开始筹划,她连办学需要的手续都搞不清。



学校刚开办的第一学期,报名的学生有60多个,可到开学,集合去军队军训,部队的饭都准备好了,真来的人却只有13个。她难过地落泪,还要学生家长和部队辅导员安慰。


李路静身体不好,冬天把手揣在袖子里,走路偶尔摇晃。孩子们在院里玩耍,她总爱站在窗边默默地看,观察孩子们的一举一动。她说孩子们都单纯,心事挂在脸上,看谁表情不对,就找时间去聊天。在她看来,这些孩子“一个个都跟小混世魔王似的,你不爱他不行”。


有些家长把孩子送来,“恨不得三天就能脱胎换骨”。她有些疑惑地反问家长,“孩子16年变成了这个样子,变回来不给他时间?”还有学生家长嫌弃地说某个顽劣的学生不走,就把自家孩子领走。李路静少见地发脾气:“剩最后一个,我也把他教育成人。”


李路静也收到过不少有“网瘾”的孩子。有个孩子摸不到电脑就焦虑,什么事都做不了还到处吐痰。父母把他丢到广场上,留了张席子,不要他了。李路静找高年级的学长带他生活,每天给他铺床,催他吃饭,帮着洗衣服。有脾气急躁的高三学生跑来说,实在想揍他,李路静牵着手安抚说,“千万不能打。这是在帮别人,也是在锻炼你自己。”


到后来,李路静发现这孩子的问题不是网瘾,而是脑震荡,上网只是他转移痛苦的方式。孩子说不清,家人老师也从没意识到。如今这孩子治好病,成了一个测绘队的队长。


种种类似经历让她觉得,每个孩子内心都想学好。她不懂电击、鞭打孩子的网戒学校为何存在,更想不通家长会把儿女送进去。她看过一点相关报道就不忍心,只觉得用恐惧让孩子臣服不是好办法。她把陷入“网瘾”的孩子比做溺水,觉得他们自身有“求生的欲望”,都能“浮起来”,大人应该拉一把,不该恐吓和威胁。


她坚信孩子本质善良,很多“出格”的举动,在李路静这都不算什么。曾经有几个男生开学没几天一起跑过来和她拍桌子,说不读了。李路静认定他们还没静下心,责骂惩罚只会加重戾气,于是不接话。有的学生追上来,让她给父母打电话把自己接走。李路静就把电话递给他,让他自己打。孩子们闹事的行为像打在这位“无能”的校长身上,如同碰到棉花,很快没了下文。


看到没学上的孩子,李路静总是心软。过去几年,学校对孤困辍学儿童免费,结果许多类似孩子涌进这座小院儿。今年,李路静一咬牙,干脆免收所有孩子学杂费。她多年前租了76亩梨园,打算和孩子们一起种梨、卖梨,让他们体验劳动的快乐。如今,她和几十个孩子生活的全都寄托在了这片梨树上了。


办学头两年,孩子和她聊天,说起在过去的学校,老师不公正,总冤枉他们,或者隆冬腊月,教师办公室开足暖气,让学生们在教室冻得发抖。还有学生说,自己在小学,一个班100多人,到了初中70多人,从来没老师顾得上管自己,父母管他的方式就是辱骂或者暴揍。孩子害怕,才去街上游荡、惹事。等17岁开始后悔,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和父母张嘴了。


听了这些故事,李路静会难过好久。从此,她提醒自己别再带有大人的傲慢。孩子们精力旺盛,凡事总想着动手,她给孩子们请来部队教官,上搏击课,学军体拳。平时的矛盾,她不让孩子们憋着,有啥说啥,凡事都正大光明地解决。学生因此不再和她疏远,有的人开始偷偷称呼她“老大”。


有些时候,李路静自己也和孩子们一起上搏击课,打军体拳。这一般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。她开玩笑说自己不是神,也经常生气。就在前几天,学校里一个孩子,被村里的老人骂,孩子气不过就还了嘴,说了粗话,结果老人找到学校闹事。李路静忙于处理事端,又想着那孩子愤恨的表情,一着急又晕了过去。


办学快10年了,她身体越来越差,还在2016年突发心脏病“差点儿命就没了”。


孩子们刚来时不听话,熄灯后的深夜,三两下就翻出院墙。李路静一度不敢睡安稳觉,就在一楼教室铺个垫子,整夜看着。有的孩子还是跑出去,她就要第二天跑满全县去找。她的朋友看她精力一天天透支,有人满心疑惑,“人家都靠办学校赚钱,你咋九死一生了呢?”


她不避讳谈这些事,因为“不生气,不动感情,说明不够爱这些孩子”。孩子犯了错屡教不改,或者“违背了做人的底线”,她会打他们的屁股。但她觉得,孩子挨打时,必须知道自己错了,心服口服。


文心高中头几年毕业的学生,大多数都被打过屁股。可有学生说,“我们被打,但没谁记恨李老师。”学生上午挨了打,认了错,事情就翻篇儿,李路静下午依旧会笑眯眯地问候。


她看到的是,有的孩子吐了痰,会用纸包起来,有孩子扫地特别注意边角,还有的刚来学校就会炒菜做饭。李路静在手机上把这些事儿写成上千字的信息发给家长,说明全是“好孩子”,让他们放心。


在文心高中,学生们一起决定学校事务,自己打扫卫生、做饭,高年级学生当低年级孩子的“老师”。一位高中都考不上的女生,从这里看到了“李老师的智慧”,说自己轮班当学生队长时,紧张又激动,总想着要做到最好,又有了前所未有的责任感,年龄小的同学被欺负,就时刻想着保护他们。在那之前,她从未得到过重视——她是乡镇初中里最默默无闻的女生,不捣乱,可又不会读书,老师的目光从来没在她身上停留过,有同学甚至记不住她的名字。


可在李路静眼里,这制度全靠孩子的“仁义”维持。她记得这个当队长的女生有天受了委屈,哭得眼肿,依旧带着队出去劳动。晚上回来写总结,她全然不提自己,把一天的纪律情况记得清清楚楚。李路静在笔记里记着,“这孩子肯定能成”“多少大人受了委屈,就顾不上工作和别人了?她比我们都强。”


李路静说,成绩不好的孩子也要成长,可他们缺乏关注,“如果社会依旧觉得读书就是要上重点大学,很多成绩不理想的孩子依旧会辍学。”她和孩子们强调,“只要你们上了高考考场,就已经成功了。”她想让孩子们知道,高考只是人生的一次机会,不要惧怕这次机会,更不要害怕生活。她总默默观察,如果学生会在拖地时把椅子桌子挪挪位置,能主动劳动,主动学习,不再需要看管,就已经学会了生活的本质——“生存”和“向善”。


就在几天前,她又收了一个17岁的男孩,小学当“大哥”,已经整整4年没上过学,拼音只认识“aoe”。男孩支支吾吾地说如今想考士官学校,所以要识字,学拼音。李路静说,“你底子太差,必须重新学拼音,行吗?”孩子流着泪点了头,李路静告诉他,既然有这决心,一定能学好。


李路静让孩子们在晚上一起游戏,围坐在院子里,唱“萤火虫飞,在黑夜里散发光芒。”周末带孩子们去地里劳动,体验生活不易。每一个孩子们过生日,学校都会买大大的蛋糕,同学们在生日聚会上欢呼、拥抱。有的家长会觉得这所只有几十个学生的学校实在不像高中,“这学校怎么这样,要赶紧学知识!”


李路静试着和他们解释,强行把孩子摁在课桌上并没有用,不如先拿出个把月走近他们,了解孩子的想法。她看到有些孩子,经历了父母离异、家庭暴力,在学校被同学孤立,甚至一个人蹲在纸箱里找安全感。她和父母们说,孩子已然如此,还强调学习,早就本末倒置。


可这往往没用,焦虑的家长会把孩子领走,送到“更适合参加考试的学校”。有的家长临走前会撂下句狠话,“神经病吧?一个老师带着一群孩子玩儿。”一位毕业生皱着眉头回忆,高一入学,班里的22个同学,等到高考时仅仅剩下10个。


当地教育局针对文心高中的不规范办学也下过整改禁令。有的大人因为“这儿不要钱”把孩子送来,有的学生愿意来这,是听说“只需要玩”。


近些年,李路静被反复问过很多次,“你办了这么多年学,咋没出个清华北大的?”在熟人前,她通常只会嗫嚅,“是啊,我也想啊。可能就是我没本事吧。”


这些时候,她会觉得无助。类似的情感在办学10年中频繁爆发,随之恶化的还有她的身体和财务状况。直到2016年,她因为心脏病卧床不起,又因为办学累积下了200多万元的债务,开始收到法院的传票,一度“不想再看见学校”。


最终把她带回学校的,还是孩子们。已经毕业的学生陆陆续续回来,“和她一起办学校”。曾经翻墙逃课、“无恶不作”的男生们如今帮着李路静管理校园,帮着老师还债,还说从此以后“给她发工资”。


李路静说,自己是被好孩子们成就的“无能”校长。和10年前一样,孩子们依旧簇拥在她身边。那些在这里长大的孩子,如今会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用智能手机,会在午饭时催着李路静“必须按时吃饭”。她笑着说自己做不了的事儿越来越多,这所学校以后,“就完完全全属于孩子们了”。


来源:中国青年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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